看完誰還敢取笑她們? -
《骨妹》沒有在內(nèi)地上映最根本的原因是題材。
因為它的內(nèi)容和《叔·叔》一樣。
盡管很多觀眾對《骨妹》中兩位底層女性的情感有不同的解讀,但通過女主靈靈之子在多年后對詩詩的回憶,分明說了“那是我喜歡(原片里為粵語‘鐘意’)的人”。
而詩詩最后的選擇和穿越時空對佇立的靈靈喊出“我想永遠和你在一起”,也讓人無奈扼腕的同時,開始自省自己是否看待世界總是非黑即白。
作為現(xiàn)實主義題材影片,《骨妹》有一個如今不適應(yīng)內(nèi)地“體質(zhì)”的內(nèi)容:
按摩女,還是那種幫客人“瀉火”的按摩女。
何況按摩女之間居然產(chǎn)生了愛的火花……
這就顯得有些難辦了。
不過沒關(guān)系,難辦就別辦了。
但我依然要很認真地夸贊一番《骨妹》——
作為一部現(xiàn)實主義題材的女性電影,如果我來評分的話,我會給到8.0,而且會贊嘆影片中的一種市井里常見的義氣。
它的整個故事情景是穿插敘事,以人到中年旅居臺灣與老公(李李仁 飾)開民宿的詩詩(梁詠琪 飾)開場,她酗酒,陰沉,焦慮,和老公相敬如賓,是真的相敬如“賓”。兩個人之間很客氣,至少她對她老公保持著肉眼可見的心理距離。
直到有一天,她在報紙上看到一則尋人啟事,那是一位故人亡故的消息,也是一位朋友接受委托尋找她的聲明:
那個叫“靈靈”的女人出車禍身亡,保險受益人是詩詩。
這件事讓她手足無措,因為靈靈是記憶中狠心遺棄她的“姐姐”。
但這一天,詩詩崩潰了,她對老公說:
“靈靈死了?!?/p>
老公茫然:
“誰是靈靈?”
顯然,老公早就忘了十幾年前澳門那個看起來流里流氣的女孩。
“我小時候每年過生日,我媽總會帶我去大炮臺,她說那里是她和她喜歡的人在一起過生日的地方。”當詩詩來到澳門尋找到靈靈的孩子樂樂(夏健龍 飾)時,樂樂坐在地上翻著手機里母親的語音留言,都是一聲聲嘮叨。
詩詩從朋友那里知道她離開之后,靈靈和樂樂這對母子關(guān)系并不好,兩人經(jīng)常吵架。樂樂的脾氣和他母親一樣。
此時,詩詩問了幾個問題:
“你小時候有沒有被送回內(nèi)地?”
“你媽媽后來結(jié)婚了嗎?”
在得到否定答復(fù)后,詩詩心中似乎明白了什么……
回歸前的澳門和今天并沒有什么不同,有錢人很有錢,窮人則要想盡辦法生存。
孤兒院長大的詩詩(年輕時期廖子妤 飾)沒有文化也沒有學歷,于是她只能去一家“養(yǎng)生會所”上班,她想當按摩技師,也就是當?shù)厮追Q的“骨妹”。
然后她遇到了靈靈(余香凝 飾),那是唯一一個愿意提點她的“姐姐”,也是唯一一個能夠給予她諸多便利的女孩子。也許是同出底層的憐惜,也許是看似玩世不恭實則敏感的心思,總之靈靈“罩著”詩詩,讓詩詩得以順利通過技師考核,靈靈是18號技師,詩詩特意選了和她相鄰的19號。
靈靈外向,還有股市井匪氣。這個來自內(nèi)地到澳門討生活的女孩子身材高挑,外表靚麗,整天周旋在不同男人之間。她的痛苦是無人發(fā)自內(nèi)心地疼愛她,姐妹們都是粗枝大葉的人,男人們則都想上她。所以靈靈給自己披掛上一層堅硬的外殼,直到遇到詩詩。
那是詩詩因為沒錢被房東趕出來的當天,靈靈把她帶回家里。詩詩看清房間里的一切后當場炸毛——
衣服、鞋子和襪子扔得到處都是,剩菜剩飯就擺在桌上,一股難聞的氣味充斥在房間里。
可當靈靈一覺醒來后,她發(fā)現(xiàn)在詩詩的操持下,整個房間煥然一新,她感嘆“原來我的房間長這樣……”
后來,這兩個女孩子經(jīng)常躺在沙發(fā)上看電視,一起哭、一起笑。她們還為了姐妹和別的技師打架。靈靈講義氣,她喜歡扛事情,她還對男人有種不屑。詩詩不同,她只會在靈靈和男人打電話時把她手里的煙拿下來,換上自己啃了一半的蘋果,靈靈拿過蘋果接著啃……
女孩子之間就是這樣,脾氣相投就會舉止親昵。
詩詩在操持靈靈的生活時漸漸變得有了主見,或者說她在某種程度上成了靈靈的“監(jiān)護人”。很快,她還要面對另一個棘手的考驗。
靈靈懷孕了,孩子父親不知道是誰。
靈靈慌了,她說“怎么生?生下來怎么養(yǎng)?”
于是她跑去小診所墮胎,詩詩在門外想了半天,忽然沖進來把她拽走,留下一臉懵逼的醫(yī)生。
兩個人對視,詩詩說“把孩子生下來,我們一起養(yǎng)。”
靈靈望著她,與她擁抱在一起。
她是個苦命的女孩,每次家里人從內(nèi)地寄來書信只是問她要錢,從來沒關(guān)心過她的生活,也沒問過她的近況。當詩詩出現(xiàn)后,靈靈沒有意識到原來自己終于有了一個可以真心擁抱的人。
哪怕她是一個“姐妹”。
后來的日子里,這兩個女孩等孩子生下來,詩詩比靈靈更細心,她看完了所有的育嬰知識,還在寺廟里求神,希望孩子平平安安,她寧愿為此減壽。
孩子出生后,無所謂誰是“父親”,誰是“母親”,女孩子們經(jīng)常為了伺候這個小生命累得腰酸背痛,忙到連飯都顧不上吃。
可世道有起就有落。
澳門回歸前,人心惶惶,有錢人移民,“骨妹”的生意越來越難做,她們只能打零工糊口。同時還要面對街坊四鄰的非議。
有人說“同性戀也可以生孩子的嗎?”
靈靈聽到怒極,差點跟人打起來。
詩詩則勸下了她。
可當兩人在一起走著時,詩詩還是不自覺地把手從靈靈手里抽出來,靈靈感覺到了,說不上是難過還是生氣,總之她和詩詩保持著距離。
其實詩詩一直都是個后知后覺的女孩,她只要稍微觀察一下就會發(fā)現(xiàn):
不知不覺,那些曾經(jīng)圍繞在靈靈身邊的男人都消失了。
每天晚上,兩個人睡在一張床上,中間放著剛出生的樂樂。她們的話題總是圍繞這個小生命,你一言我一語,說的都是“我們的孩子”……
中年的詩詩想到這些時忽然玩命地奔向大炮臺,那里也存留著她的記憶:
那晚,詩詩過生日,靈靈拿出打火機為她許愿,兩個人約定不能說出愿望,然后一起鉆進一張長椅下用筆寫出心愿。
“希望和詩詩感情到老”“希望和靈靈相約到永遠”。
女孩相視一笑。
這天晚上,這張長椅下的詩詩吃力地鉆進椅子,她是十幾年后的詩詩,在長椅下,她看到了靈靈當年的愿望已經(jīng)改成了:
“希望詩詩永遠幸福?!?/p>
詩詩泣不成聲……
那年詩詩遇到一個臺灣男孩,男孩很喜歡她。甚至在認識不到一天時就向她求婚。
靈靈打趣地問她要不要考慮一下?
閱人無數(shù)的她看得出來男孩真心喜歡詩詩。
那時,澳門經(jīng)濟不景氣,沒有文化和學歷的她們根本找不到事情做??稍娫妳s說:
“神經(jīng),有手有腳還怕餓死?”
在她看來,她還要照顧樂樂……還有靈靈。
但靈靈的臉上卻浮現(xiàn)出一絲異樣。
“我只想和你在一起。”
中年詩詩仿佛回到了那天夜里,那個重新打扮妖艷的靈靈告訴她,樂樂被送回內(nèi)地撫養(yǎng),她要重新找“凱子”,誰都不欠誰的。
她看見年輕的自己沖靈靈大喊“我再也不想見到你!”
隨即轉(zhuǎn)身離開,投向臺灣男孩的懷抱,從此離開澳門。
十幾年后,詩詩終于看見那天佇立在人群里歡度澳門回歸的靈靈,臉上同樣流下眼淚。
十幾年后,詩詩喊了一聲“靈靈!”
那個女孩轉(zhuǎn)過身來,詫異地望著她。
“我想和你在一起?!?/p>
詩詩說。
在她不知道的睡夢中,靈靈吻過熟睡的孩子后還會看著詩詩許久,然后輕輕吻在她的額頭上……
靈靈笑了,詩詩向她走去,卻撲了個空。
睡夢中,詩詩流著淚,一只手伸過來幫她擦掉了眼淚……
詩詩留在了澳門,樂樂追尋自己的夢想,還給她寄來明信片,問她“媽媽,你開心嗎?”
詩詩知道她走后靈靈沒有再去做“骨妹”,她盤下一間蛋糕店賣蛋糕,辛苦拉扯孩子長大。
午后的陽光灑在詩詩身上,她抬起頭來,似乎在守護著她錯過的“姐妹”。
同樣,她在祭拜靈靈的墓碑旁,似乎看見青蔥的自己和靈靈等姐妹們走在一起,忽然停下了腳步,望著十幾年后的自己笑了起來……
她有很多遺憾,比如她不該從靈靈手中把手抽出來,也不該認定靈靈不愿吃苦視孩子為累贅,更不該沒有勇氣正視自己的情感。
酒店中她對找來的老公邊哭邊說:
“我知道你對我很好,可這些年我一點都不開心,我終于明白為什么了,因為我心里一直留著一個人,我想留在澳門,對不起?!?/p>
是了,至此我忽然想起來,詩詩酗酒是在她到臺灣后,而和靈靈在一起時,她從不喝酒。
此時,樂樂說的話浮現(xiàn)在我腦海中:
“小時候每次我過生日我媽都帶我來大炮臺,我問她為什么每次都要來這里,她說她和她喜歡的人在這里有過很多開心的時光,我問是誰?她只是笑……”
先說個笑話:
酗酒不好。
比如廖子妤,喝著喝著就變成了梁詠琪。
再說個糙話:
《骨妹》中確實有一場限制級鏡頭,就是老油條靈靈帶著剛出道的詩詩給兩個老男人“瀉火”,靈靈熟練地把油擦在手上,再伸進毛毯下,隨之就是客人舒服的呻吟……
詩詩也笨手笨腳地幫客人“瀉火”,然后鏡頭一轉(zhuǎn),她開心地告訴靈靈自己又賺了一筆小費。
沒有心懷不安,沒有反思悔過。
但這就是現(xiàn)實,現(xiàn)實是殘酷的,她要掙錢,要交房租,還要吃飯。靈靈也是,她要“養(yǎng)一村人”,還要打扮。
誰能說這些生活在底層的女孩子下賤呢?
有條件誰都想當名媛。
我覺得。
《骨妹》就是把一些人不敢,也不屑的市井人物展現(xiàn)出來,這些女孩子們在一起對男人評頭論足,有的見錢眼開,有的心中尚保留一絲幻想,但她們之間同病相憐,因此即便到了中年,依然是該吵的吵,該幫的幫。
而詩詩和靈靈之間的情感很微妙,影片沒有刻意去凸顯同性之間的愛情,只是偶爾在靈靈望著詩詩的眼神中,我能看到一種傾慕和依賴。
她們之間直到離別后,那種懵懂的感情才漸漸清晰起來,如靈靈每次都帶樂樂去大炮臺過生日,她說“那是她和喜歡的人在一起的時光”。詩詩則在臺灣整日借酒澆愁。
那時,這種和“義氣”不太一樣的情感逐漸打動了我。
但結(jié)局真的很遺憾。
在詩詩的幻想中,她喊著靈靈那句“我想和你永遠在一起?!辈⒎且粫r興起,也并非惡俗偏見里的“找刺激”,兩個出身底層被無視被忽略被嘲諷的女孩,彼此安慰,彼此擁抱,誰又去取笑她們?
另外,《骨妹》還讓我有一個意外收獲:
這部2016年香港地區(qū)上映的電影里,扮演青年詩詩的廖子妤和扮演靈靈的余香凝,分別獲得了第36屆香港電影金像獎最佳女配角和最佳新演員提名。
到了2024年,“靈靈”余香凝則憑借一部電影一口氣拿下了第42屆香港電影金像獎最佳女主角、第30屆香港電影學會評論學會大獎最佳女演員、第60屆臺北金馬影展最佳女主角……
這部電影叫《白日之下》。
我知道現(xiàn)階段在內(nèi)地,《骨妹》主題很大膽,它表述的是一種“禁忌”,但我會為這種“禁忌”之愛惋惜并鼓掌。
因為我沒有偏見,我相信人的情感很微妙,也相信它的真實和不易。
也許有一天,當我們能夠正視一類真實的社會生活和人群時,也會理解電影里那句“我想和你永遠在一起”的撕心裂肺。
那一天,我相信我們真的進步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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